***7月15日黄昏***
空座国中的足球场与真央附中的如此相似，同样砂石遍地的禁区，暧昧不清的球门线。一护站在球门前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白哉的幻影，膝盖流着血，雪白的小腿和袜子渐渐被染透，凝固，氧化变色。突然他表情突变，死亡一般的冷静突然幻化为焦躁的疯狂，他扔下足球穿过一护的身体冲向对面，当一护回头时，那里却空空荡荡，夕阳燃尽，黑暗无边。
下午的情景如同电影般历历在目。
“其实志波同学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然而一直都没有被发现，直到空座国中联赛的决赛现场。当时是前锋的他突然倒在了中场，一向冷静的朽木同学立刻像疯子一样的冲了过去，直到今天我还对他的疯狂印象深刻……”
退休的白发体育教师咳嗽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知道真相的只有志波自己，和直接接触了医生的我，志波求我不要告诉朽木同学这件事，因为不想让白哉得知他的生命已经只有三年的时间。那场比赛之后他就去了南非他父亲的别墅养病，对外声称是毕业旅行……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哎……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男孩子……”
他又咳嗽起来，一护觉得他几乎要呕血，连忙帮他捶背。
“你也很懂得关心人呢……就像他一样，”老教师微笑着，“话说回来，我本不该说出志波同学最后的秘密，之前也有位同学来问过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他。但是，你与他实在是太相似了，有一会儿我还以为你就是他，是跑回来跟我开玩笑的，那正是那孩子的调子……”
“三年，从联赛上的发病到今天，正好三年，”一护想着，“所以他才会策划了那样一场计划么……但是为什么？以那样的方式离开，难道不会令白哉和他的朋友们更加痛苦？”
不，不是这样的。黑崎看过志波的小说，知道他是个出色的推理作家，他结构故事的能力远远超过这样一个简单骗局的程度，如果单纯出于小说家完成一次推理行为艺术的心愿，他一定会将骗局设计得复杂精密滴水不漏……那么为什么却要设计如此简单的模型来作为自己的告别演出？原因就只有一个，他的目的不是所谓的行为艺术实验，而是一次温和的、不伤害任何人的告别。
他故意留下很多漏洞，他相信警方破案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如果真相以这样的方式被揭开，毕竟会冲淡很多的悲情成分，减轻白哉他们的痛苦。如果我是志波，大概也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吧……一护想，胸口觉得憋闷起来……然而明明是一个单纯温情的计划，却因为黑崎一护这个长相酷似志波海燕的人出现而演变成了一场残酷游戏。甚至有人因此而死。
我应该对碎蜂的死负责，对白哉和吉良的痛苦负责，我应该做点什么，来补偿这一切。
一护的背影投射在操场沙地上，秋千旁的夹竹桃在残阳中被染上暗淡血痕。他插上了mp3，里面流出的是白哉对那两只金钱龟轻声的讲述，中午他和吉良一起听过的。童年的回忆，少年的故事，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一护领教过白哉的威严，也感受过他的亲切，却没想到白哉的声音可以柔软至此，听得他的心在晚风里一阵阵地轻颤。
志波海燕其实你是幸福的。为什么，与你有同样面孔同样爱好甚至同样身世的我，却没有一个像白哉、或者像吉良和碎蜂这样的朋友，可以对我如此信任与依赖。他们失去了你该有多么难过——如果我死了，会有人如此为我难过么……
是的，我应该为他，为他们，做点什么。
***7月17日晨***
碎蜂下葬的地方离六海并不远。
一护走过去的时候，看见白哉蹲在碎蜂墓碑前的背影。像框里的小姑娘趴在车窗口，神情是微妙的喜悦，即使是黑白照片，也看得出脸颊那细小的红晕。那应该是从露营的照片上截取的，可能是这女孩儿唯一微笑过的证据。
“Hummy……对不起……”
“不！白哉，这不是你的错，错的人是我啊！”一护上前拍住白哉的肩膀，白哉并没有回头，一护想，他大概怕被看到泪水之类的东西，“都是因为我的出现，碎蜂学姐才会误会海燕和你，才会……”
“我应该说对不起，因为我也是骗局的设计者之一，没有这个疯狂计划，她也就不会死，你说的对，我们都难辞其咎，”白哉语气平静，“实际上，我们都很喜欢Hummy，希望生活中的碎蜂也能跟网络上的Hummy一样快乐面对一切，海燕甚至考虑过要和她交往，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正是这样，失去朋友的信任更会显得格外痛苦。现在我只希望Hummy在天堂里平安幸福。”
“海燕他……还是没有跟你联系么？”一护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
“没有。”
“那为何如此肯定他没有死？”
“因为他在这里，”白哉用打石膏的右手指指心脏的位置，“这家伙设计这个局，不过想看自己的名字是如何被淡忘，如何死去的。但我想证明的却是，杀与死是不同的过程，代表身体与心的生命的结束。只要在某颗心里留下了印记，他就是不死的。”
“所以你才会那么平静的面对死亡。”一护道，“不过即使如此，当你从楼顶跌落的瞬间，你还是害怕了，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害怕自己真的会死去的恐惧，也是海燕的恐惧，我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白哉站起身，把一张照片留在碎蜂的墓前。那是一朵盛放的夹竹桃的特写，“理解了便可以平静下去了。走吧，黑崎，一会儿雾就会散去，今天下午我必须去警局了，他们已经等不及要扣押我72小时了吧……”
“白哉！”一护叫出声来，一把扭住他的肩膀，然而立即退开，他被自己的行动震惊了。
白哉的表情恢复平静的速度难以想象，以至于一护怀疑他是否确实表现出了惊讶或是别的什么感情。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对，就这样，只有这样事情才有结果。
他转身，向城区的跑开去，没有注意到一脚踩在了一只金钱龟的背上，几乎崴了脚。
龟壳破裂血肉模糊，他也没有注意到这场小小的灾难，所可能毁灭的一切。
他也没有感觉到背后有平静的似乎洞察一切的 侦探般的眼神。
————————
“小白哉他不是凶手，”问讯快要结束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一脚踢开了，那是足球运动员才有的力道。黑发绿眸的男孩子站在门口，笑得一脸灿烂，“因为我就是志波海燕，我根本就没死！”
幸好配隐形眼镜和染发的速度都快得很。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一护看得出白哉的表情里震惊大过于感激，似乎还不相信志波的出现是个事实。于是他笑着走过去，揽住白哉的肩膀，就像照片上一样，他相信自己笑得就像那照片上的黑白阳光一样质感分明，“之前我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哦！小白哉！”
我要成为志波海燕。
因为我的关系，这个死去的人伤害了活着的人的心，甚至造成了死亡的后果，我要对这个负责。
志波海燕对很多人很重要，他应该活下去；而从小孤独一人的我，是如此希望成为这样一个人，拥有可以令他人放心依靠的力量，拥有可以信赖他的朋友。
推理小说我还是会写的，足球也是会踢的，学习成绩也不错，不皱眉头开心地笑，如果身边有了好朋友也很容易的吧。
志波学长，让我替你安慰你的朋友。替你照顾白哉，还有吉良。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志波学长，你会允许么？我一定会做得很好。
白哉的眼睛还没有从瞪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起来竟像小孩一样无辜。
他想他应该抱紧他。他应该很期待像那天在办公室一样，把头靠在他的肩膀，沉沉的靠下去。
白哉澄澈的眼眸深处有黑白色的暗涌，那水流形态如同迅速盛放和凋谢的花朵。
然而拥抱在下一秒钟演变为依靠，又演变为沉重的压力，沉重的滑落。白哉随着他的身体重重跪在了地上，瞳孔瞬间缩小，那深黑的眸子里清晰映出的，却是吉良的影子。
温热的血顺着后背汩汩流淌下来，源头的部分是一把匕首，从背后整个刀身贯穿心脏。
“你果然还是海燕么……”金色长发的孩子眼睛蒙了灰，“对不起……志波学长……可是我，真的无法原谅！！”
一护的耳边 仿佛响起了凄凉的午夜钟声。
***Seagull：你有一条新的死亡讯息，来自Israel。***
[你毁灭了碎蜂的世界，我来毁灭你的，然后毁灭我自己的。
最后毁灭的是白哉，让他终生活在废墟里，无法摆脱我们的残像。我们寄生在他心上，吸食他的血液，污染他的精神，如同有毒藤蔓代替血管爬满全身。
多完美的扩散效应。]
[你问我为什么要流泪？悔恨是毁灭者所能得到的最美最诗意的礼物，你是这么写的对么？海燕。]
[有杀意却没有恨，有悔意却没有爱，这也是你写的对么？]
[真准确……真惊人……啊……]
流血者的血液流出的时候，心跳者的心跳瞬间放缓，时间也开始随之减慢，闭上眼睛的过程就像一辈子。。
黑崎一护，你怎么忘记了，在你出现以后，志波海燕就已经不是原本的志波海燕了。现在的海燕在吉良井鹤的眼里，是已经用自己的任性，害死了朋友的罪人。
也好，这罪过不该是由死去的海燕背负，正应该由我来背。海燕，你看到了，我已经不再亏欠什么。只是可惜了，有朋友有爱有阳光的幸福生活。
一护的身体沉没在白哉的怀里。
那嘴角微笑的样子，那手掌滑落的样子……
只是鲜血喷溅四处，如同瞬间绽放的红色夹竹桃。
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病历副本，从白哉失去活动能力的右手里随风飘走。
白哉觉得天空蓝得那么沉重，压得他不得不紧闭双眼。
“后来白哉同学就抱着黑崎同学，坐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就跟海燕溺水事件当日的场景一模一样。吉良同学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哭得很厉害，含混不清地喊着对不起，不知道向谁。夏日的天空蔚蓝得像个忧伤童话，白云放慢脚步路过阳光，白的纯粹到令人睁不开眼……”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志波同学不会回来。那个人是黑崎同学，无辜被卷入灾难的善良的受害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志波的远行是因为病，隐瞒着，陪着他任性，也只是为了让他快乐……”
“两个人都在努力让对方幸福啊……”
“555……为什么会这样……”
夏日真央炙热的空气里，漂浮在空气中的东西，密度越来越大，浮力越来越小。
每个人都觉得呼吸困难，眼睛刺痛。
[EXBLOG 7月17日]
这样的结局一点也不好，居然拿这种东西参加整个地区的国中生推理征文赛么……为什么我总是那个最后剩下的人。不要跟我说设定就是那样的，你这个不讲道理的作者。
夹竹桃的花朵在雨水中迅速腐败凋落，雨水破坏了她们完美的死亡过程。死亡究竟是可怕的吧。海燕，你究竟会如何的死去，我看得见又看不见。
你总是试图证明你已经死了，这不好，真的不好……亲爱的。
[EXBLOG 7月17日]
“现在我渴望死于不死之中……”
笑。你居然叫我亲爱的，真开心啊……以后也要一直这样叫啊！！
嗯，这才是重要的。比生死的意义更重要的哦。
殴打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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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哉翻看着他们俩的交换博客，最后的更新日期，是2003年7月17日。
三年前的这一天。
2003年6月13日，空座国中前锋志波海燕在足球联赛赛场上突然昏倒，被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他求医院向白哉保密，但以朽木家族的影响力，想要瞒住白哉是不可能的。
然后海燕提前毕业，去南非约翰内斯堡海滨进行保守治疗，自称是去了未知的地方开始冒险之旅。此事引起全校轰动，学生们因为最受欢迎的推理小说家突然离去而伤心不已。
7月18日病情恶化，医生怀疑是写推理小说过度操劳，海燕遵医嘱封笔，连博客也不再写。直到2004年病情好转回到高中才重新开始写文，05年白哉当上文学社社长，名为催文实为控制海燕的写作时间，防止他病发。在一次与白哉讨论校园推理小说情节的过程中，由于实地考察不慎坠落大楼，导致病情再度恶化，最终危及生命。于是海燕在论坛上策划了自己的谢幕演出……
写不下去了。
海燕，我果然不是适合写作的人，只是想写篇文祭奠你而已，却无论如何想不出华丽的词藻和催人泪下的情节来。
其实我清楚。你当然知道不可能瞒过我。所以你用你最后的时间设计了一场行为实验，回答我对死亡的疑问。
想知道生死秘密的人，其实是小白哉才对。你是这么想的吧。
可真是个会找借口的家伙……如果你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不会知道的吧。
不说这个了。
我现在就在六海，阳光暴烈刺目。我用空镜头记录空白沙滩，无逻辑无主题。
因为你的花朵已死。
理性死后还剩什么。
是啊侦探也需要直觉。你三年前构思的小说，结局竟是如此精确命中的谶语。在青春萌动的夏季，抱着黑猫的女孩，养着金龟的男孩，面貌酷似死去的男子的主人公。一个又一个，都出现了，也都死去了。
包括你自己。
你用生命向我证明了死亡如何发生。
就像夹竹桃的凋谢，人的衰老，都是些瘟疫传播一般的氧化过程。
白色夹竹桃氧化为陈旧血迹的赭红，青春就这样变了颜色。
而我注定要一个人活下去。
在腐败变质的夹竹桃香味弥漫的夏日空气里，一个人活下去。
不过，请安心。
亲爱的……请你安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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